绿浦荷香（80）
杲杲日光为苍莽大山添了丝丝微暖，束束金光驱赶着初冬的苍凉。轻风卷着零星落叶舞动出忧伤的旋律，残破的墙角边站着一位孤单的少女，蔫头耸脑踢着地上的碎石，乌油油的发辫在她手中缠出个各中花样，她不时回眸向林中张望，那双眸子闪出复杂的微波，一缕忧伤，一丝不安，一抹倔强，还有一份殷殷期盼。
杨过与郭芙携手自林中走出，一眼便瞧见石几旁的小身影，阳光斜斜的照在她身上，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显得格外单薄，像绘在地上一朵孤零零的墨莲。
女孩听到脚步声微微侧头，淡淡的冲郭芙点点头，目光移向石几。
郭芙随着梅落玉的眼神看向石几，两盏瓷瓮置于几上，袅袅热气自瓮中徐徐飘出。她浅浅一笑快步走到桌前，深深一吸，清幽味醇的香气盈满口鼻，一瓮汤色黄绿如水晶，一瓮汤色粉润似琥珀。
“蜜醉花郁，这粉嫩嫩的香粥是妹妹为我准备的吧。”郭芙大大方方捧起小瓷瓮，撮着嘴轻轻吹散腾腾热雾，她并不急着品尝诱人的香粥，眯着眼偷偷瞧着梅落玉的神态。
“郭姐姐到了寒舍就是客，没有什么好招待二位的，这是桃花酒酿熬制的米粥，姐姐莫嫌。”
“郭姐姐听着好别扭，还是芙姐姐好听，香粥诱人我就不客气了。”郭芙微微一笑，小口喝着手中的清粥绵糯清芬顺喉轻舞，连喝数口整个人如同浸在花海中一般，笑眯了双眼的她连声成赞，“好喝，好喝，甘醇柔滑。”
“杨大哥你快尝尝，玉妹妹好手艺。”
站在桌边细细研究着梅落玉的表情，杨过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，此时的小丫头被郭芙的热情感化了，只见她嘟着嘴偏着头极力克制着自己去回应郭芙的夸赞。他在心中偷偷笑着，毕竟还是个孩子，毕竟她真心喜欢芙妹，毕竟这小妹子比当年的自己多读了不少书，是个有教养又懂礼的姑娘。
深思地看着小女孩，慢慢把手中的粥送至嘴边大口猛喝，一股猛烈的苦涩袭入口中，登时他虎目圆睁，强关口鼻硬生生吞下了极致的苦味，一张俊脸瞬间皱成一团，张开嘴大口吸气，仿佛要让清冽的山风洗涤掉入心之苦。
梅落玉瞟了眼杨过，心中腾起一股极致的欢快，她极力掩饰着心中的狂喜，咬牙忍着大笑的冲动。
拼命克制的姑娘忽而瞧见郭芙脸上大大的笑容，噗嗤一声，女孩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，一面笑一面断断续续说道，“苦味入骨，怯邪火。”
“寄语双莲子，须知用意深。莫嫌一点苦，便拟弃莲心。这粥杨大哥喝正合适。”郭芙一面笑一面轻声低吟，心中猜到小女孩定是给杨过熬了一碗莲芯粥。
“这点苦算什么，比这更苦的滋味我都尝过。”
杨过皱皱眉，再看看手中剩下的一半清粥，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，身体的本能拒绝着刚猛的苦味。眼前的小女孩在挑战自己，不止挑战还有报复，报复的快感使那张精致的小脸漾满得意，甜美的笑颜令人气不得、笑不得。
梅落玉渐渐止住笑声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看郭芙再瞅瞅杨过，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杨过手上的小瓮上，“这粥里除了莲芯还有一味黄连，杨大哥这都算不得苦？世间还有更苦之物？”
郭芙收起笑轻轻放下瓷罐，稍稍侧身取过杨过手中的半碗清粥，凑着头抿了一小口，瞬间她的舌尖卷起难言的晦涩感，浑身寒毛颤栗，“苦的伴侣是涩，杨大哥尝到的滋味是绝望，苦汁灌心的感觉。”
“好个深情的芙姐姐，李群玉的《寄人》写的就是浓浓甜中含着微微的苦，忠言虽逆耳却句句见真情，杨大哥身边有位善口劝谏的妙佳人要好好珍惜。”
“你这个小淘气懂得还挺多，他呀，‘记得绿罗裙，处处怜芳草’，所以苦的不得了。”郭芙笑眯眯拥住梅落玉，回首含笑瞟了杨过一眼，眼中含满戏谑。
目光碰撞出处凝炼出会心的一笑，浅绿的光影镂刻于心。
轻声的干咳打破了心灵的交融，接着半掩的房门大开，逍蓬心一脚迈出屋，唇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，一瘸一拐从容地缓缓走近石几旁的三人。
“我听玉儿说，郭姑娘的剑被强抢去啦？”老者眼中闪着星般的光芒，他的眼神飘向杨过，话却是冲郭芙问的。
含笑的凤目渐渐眯起，突如其来的一问使杨过的眼睛中变幻出奇特的色彩，他极力掩饰着内心的震惊，只这一条讯息足已翻转主被动局面。
稍稍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，“数年前的血性男儿受人蛊惑，落得家破，更无颜再见师傅，我是想请二位帮帮恩师，家里只剩她老人家一人了。十年前我救了一位女子，一年后把她领回寨子，本是想请师傅为我们完婚，结果……结果……在她见到师傅后所有的事情突然反转，她的心中充满了仇恨，可是我却不知原由，她完全变了性子，天真的外表下蓬勃着嗜血的性情。可是那时我的完全被她迷住了，不顾师傅的劝告带她离开了山寨，后来……我在她的教唆下结识了四个人，成了换贴的兄弟，从此我的人生完全偏离了正轨。”
回忆着邪恶的往昔，老人双眼蒙着一层雾气，浓浓的悔恨似乎要从眼中漾出来，一声长叹他陷入痛苦的漩涡中。
梅落玉蹙眉看着老者，清晰的记得那年冬夜，为了避免自己成为鬼的目标，婆婆强行把八岁的小女孩带入密室，只为与外界的污浊隔离，只为不沾染上肮脏之气。
“芙姐姐，伯伯没有恶意，我年纪小帮不了婆婆，伯伯只是，只是想寻有能力的人帮婆婆了了心愿。”梅落玉一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，她眼中的桀骜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殷殷的期盼，或许说乞求更恰当，还有一丝不确定的挣扎。
灵动的明眸盛满复杂的悲哀，女孩眼中隐隐泪光无声地敲击在郭芙心间，震得她浑身酸楚。
一颗泪滴顺腮滑下，梅落玉终于忍不住哭出来，“姐姐，我…我…真不想你面对那些，可是剑丢了姐姐定会去寻的，不得不面对肮脏，所以……我跟伯伯说了你丢剑的事。”
“好孩子别难受，剑要寻，你的事我也要帮。”郭芙伸手搂着嘤嘤啼哭的女孩，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痕。
隐隐感受到小女孩的内心在激烈挣扎，无助的泪水划在杨过的心头，微微的痛感使他顿生恻隐。他一面审视着逍蓬心的情绪，一面在心里思忖着，那孩子不知经历过什么样的磨难，不知活在什么样的恐惧之下，坚强的外表下跳动着一颗敏感脆弱的心。她是在担心芙妹，她不忍芙妹去面对恶魔。
瞅着老人的情绪渐稳，杨过举步上前，淡淡笑道，“老叔，我们这不成了搂草顺便打兔子嘛，您这算盘打得真好，瞅准了我媳妇心软，猜着我爱管闲事是不是？丑话我说在前面，郭芙的一根头发都不能受到威胁，如果谁敢拿她做饵，我可是个残忍的人。”
“我是丙午之耻幸存贵卿之后，我不会拿英雄之后的生命开玩笑，杨大侠大可放心。”老者摇头苦笑，看了看杨过怀疑的眼神，逍蓬心继续说道，“我是请二位帮我师傅，不是求您把我们寨子收复。选择郭姑娘的原因，一是，那个被我救回的女人迷惑男子的手段高超，没有男子躲得了，郭姑娘正合适；二是，你们两人情深爱笃，任谁也动摇不了的感情，抵抗的住那女人的破坏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那大叔不防详细告知寨中现况。”
老人点点头，伸手邀杨过进屋，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屋内细细详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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