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艳冷香

绿浦荷香(10)

此时正值晌午,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怪蟒身上,淡金色鳞片转成金黄色,腹部的乌血已凝结,伤处隐隐有紫雾升腾,闪烁着紫色微光,他拾起一根树枝,换了个角度再看,不错,确有一道紫光闪闪。手持树枝轻轻碰了一下紫光之源,一碰之下心中徒然一惊,还未戳入蛇腹树枝已断成两截。

神雕本在安慰郭芙,见杨过查看怪蟒,它亦扑腾着巨翅奔过来,用锐利的爪子剖开蛇身,瞬时一道紫光射出,耀眼的光芒如紫气蒸蔚,怪蟒皮肉下现出一柄三尽来长的长剑,杨过大喜,取过重剑在长剑的剑柄下轻轻一挑,那剑嗤得一击翻起,插入树干,直没至柄,他这一下挑剑并未运劲,但剑入树干犹如碰到豆腐一般,当真是锋锐无比,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利器。

神雕突然抢上前,咬住剑柄拨出长剑,向溪边而去,只见它将剑浸在水中冲洗,杨过暗暗赞它,此剑在毒蟒腹内已久,毒血浸淫,剑上自有剧毒。

郭芙不敢靠近,远远看着杨过与大雕,紫光乍现,惊奇万分,在荒古中滞留数日,奇闻怪事见得多了,她好奇心越来越盛,小心地走向神雕,在离它数尺处停下来,心有余悸不敢贸然接近。她踮着脚、探着身使劲望溪中猛瞧,刚刚只看到一道紫光射出,根本未看清是什么,瞅着杨过又惊又喜的神色,怕是什么宝物吧。

神雕在溪中冲洗良久,头微偏,剑顺势甩出,向杨过掷去。紫色长虹破空而过,阳光下剑身变幻出七彩之光,杨过迎光伸手,一把握住飞近的剑柄,笑道:“多谢雕兄厚意。”

他兴奋地挥着长剑冲郭芙喊道,“芙妹快来,正愁没有贺礼为你庆生,这可是天降宝物。”

郭芙紧蹙娥眉,慢吞吞走过去,不想理他却忍不下内心的好奇,魅惑的紫色引诱着她。

杨过提起剑柄,微微一抖,剑身登时上下颤动,发出嗡嗡之声,原来剑刃十分柔软。他这才大悟,此剑奇软,能随着蛇身扭曲,虽藏蛇腹内,却不至将肚腹刺破。

他顺手向旁一挥,一株直径尺许的槐树应剑而断,竟没费丝毫力气。

利刃出击光华绽放,清冽的剑气逼得郭芙后退一步。他心中甚是欢喜,近看剑柄,上面有两个金丝盘着的篆文,乃是‘紫薇’二字。

“芙妹,来。此剑冷艳孤傲又不失柔美,正适合女孩使用。”杨过跃至她身前,把剑强塞入她手中,“你试试顺手不。”

“我不要!”她嘟着嘴把剑再次推回他手中,“自蛇腹而出好恶心,想想就怪瘆的慌。”

“这是独孤前辈生前所用,虽曾误伤义士,但也算自蛇腹中历经轮回之苦,今日重现是可遇不可求的缘份。”

因自己刚刚实是举止轻浮行为不端,自是不敢与她斗气,耐心的跟她讲着名剑通灵,得之随缘的道理。

“我就不要!”

“还生气呢?”瞧着她红润润的小脸,他突然笑起来,发现她头发上粘满苍耳子和棘藜,“看看满身全是刺,还真是只刺猬,让人亲近不得。”

听他一说,郭芙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粘满了刺,忙乱的自顾整理,扯疼了长发,刮红了手指。

“剑是我送你的,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。拿着剑,我帮你弄掉,摔也不找个干净地儿摔,瞧瞧满头满身都是刺,刺猬姑娘。”把长剑塞入她手中,他细心地为她清理身上的棘藜。

“你——你——别碰我。”眸光闪闪,有警惕,有畏忌,她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,拒绝着他霸气的帮忙。

隐忍了半天的火气终于窜出,他握住她的肩膀使劲摇着,“天天警告你,不许一个人乱跑,你听过吗?现在知道害怕了,知道哭了,知道恶心了。你再早出来一个多时辰,剖开蛇腹你也轮回了。”

被他晃得七荤八素,本就强忍着胃部的不适,经他这么一说,腹部痉挛,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。

瞧着那张小脸变得蜡黄,他又担心又后悔,怎么总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,原本她就吓坏了,自己非但不呵护她,反而无休止的对她一通数落。

不再呵斥她,等着她慢慢平复下来,默默不语的为她清理发间衣服上的棘藜。

“明明是你犯错在先,为什么每次我会感到愧疚?觉得事情始末是我咎由自取。难道你的错不是错?或许世间真有水火难容的人,纵使放下身段低声求和,你对我也是各种不满意,各种嫌弃。你去打听打听,我郭芙何时受过这样的气,只有你这样蛮横对我。”

郭芙浑身酸软,秀眉拧成结,眼中汪着泪,声音不大,微微喘息着。看着眼前那个狂妄又霸道的人,心中涌起认命的无奈,没有力气跟他吵架,反正每次都吵不赢,不管自己有理没理总会吃亏。

“有必要跟防贼一样防着我吗,真要采花我也得找朵好看的吧,跟个刺猬一样谁喜欢。”

“相安无事已是不易,岂敢指望杨哥哥垂爱,恐小女不才有负期望。”

她别开头不再看他,委屈地噘着嘴,人人夸自己绝世容颜,而他却熟视无睹。唇边浮起一抹苦笑,心中念道,身边有仙子般的师傅比着,谁能入他的眼。师徒俩真是一对怪人,到也般配,恐怕杨哥哥不知道道士的事情,或许知道他也不介意,逾越世俗礼教的情有什么好在意的。想到这她撇撇嘴,满脸不屑,如此想来,他的行为乖张,举止放荡,脾气怪癖到是他的真性情。

郭芙兀自沉浸在思绪中,并未注意身上的乱刺已经被他清理干净,她不再理杨过,郁郁寡欢跟着丑雕回洞。

瞧着她在洞口呆呆坐了半晌,像个闷葫芦,没有了往日的活泼灵动,落寞的神情让人心疼。

杨过心中酸酸的、涩涩的,心动的感觉真好,有种淡淡的朦胧的渴望,心里有千言万语欲吐,却在见到芙妹的瞬间化为乌有,只静静的看着她也好。牵着那只小手就会脸红心跳,拥她入怀时,心都忍不出要开出花来。想肆无忌惮的亲近她,又怕举止轻佻惹恼她,每个夜晚看着睡梦中的她遐想未来。原来爱是百爪挠心的感觉。近亦心悸,远亦心牵。

轻轻走到她身边,蹲在她面前,看着那张忧郁的小脸,从没见过她如此忧伤。自己对她太过分了,数日来自己表现的别扭、挑剔、无赖。十四岁的她还太小,从仙境般的桃花岛一下落入丑恶的世俗里,小小的心灵要承受多大的压力,自己从没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过,芙妹用自己独特的强韧面对一切纷扰。

想着想着心中陡然一惊,芙妹从家出来半月有余了,难道她想家了?心里一苦,不想放手却不得不放。

“芙妹?玄铁重剑与紫薇软剑得之随缘,你若不喜欢也罢,算我寄放在你那行吗?一只手只能带走一把剑,可是我贪心,想求全。妹妹帮我个忙,回头我安顿好了再去你那取回。”柔声细语跟郭芙商量着,杨过半是恳求半是轻哄,吃定了她单纯善良,狠心的再次提起断臂,只为哄她收下软剑。

他脸上洋溢着期盼又热切的神色,郭芙看看他没回答,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算是默许了。

“杨哥哥,我在这待了半月了吧,明天是你就十九岁了,你不想你师傅吗?”

原来她记得自己生日,突来的感动令他心塞。她原何又问起姑姑?那日姑姑在终南山上问我愿不愿娶她,我愕然不答,我不能娶姑姑,也不想娶姑姑,可是姑姑为何偏偏要嫁我?

郭芙一句话令他如同深陷泥潭的困兽一般,无形的束缚让他在漩涡中拼命抵抗,在黑暗中苦苦摸索。

“芙妹——想家了?”忍着不问,却还是问了,恨自己太自私,怎可这样把她困的荒山之中。

“想家是肯定的,还没离开父母这么久。杨哥哥的感受我太懂了,知道你一想起龙姑娘心就会痛,所以你肯定不敢想是不是?可是明天是你生辰,你得多想她啊。”

“自从娘过世后没人给我过过生日,我都没记那么准。”他苦苦一笑,什么日子都没记过,浑浑噩噩虚度数载,连坟都不曾给爹娘上过,生辰记着何用。

“在桃花岛过了一回啊,我记得呢。”郭芙笑起来,记忆中那年他十四岁跟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,记得他那日又紧张又兴奋,可是——可是后来两人还是不欢而散,因为什么不记得了,只知道当年的他俩疯起来会一起开怀大笑,吵起来亦是昏天暗地。

回忆着儿时的往事,她脑中闪现出好玩的假想,杏眼闪着迷人的色彩,“杨哥哥,你说咱俩上辈的仇得多大,是你砍死了我,还是我砍死了你?所以今生老是吵来吵去,你敢打我,我也敢砍你。”

“不是前世结下的冤孽,今世就不会聚在一起。这叫‘冤家’。”杨过好笑地望着她,心想,这姑娘的心到大,想什么说什么,思路都是跳跃式的,若不是自己熟识她性子,还真是谈不拢话。

“哦,这样啊。既是‘冤家’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,免得重蹈前世覆辙。”她认真地说道,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将信将疑,原来真的有前世今生啊。瞧他的认真劲,不似以往油嘴滑舌的样子,看来他也清楚我们是真的冰炭不投。

他被她的话噎住,这傻姑娘,真是不懂我的心思啊,若是别的姑娘听到自己这么说早脸红心跳羞掉了,芙妹啊芙妹,枉我相貌俊逸,天生有几分风流,你怎么就瞧不上呢。程英、陆无双、公孙绿萼等人对自己不是暗暗倾心,就是坦率示好。

不解风情的小丫头让他恨得牙痒痒,话说到这份上了,她愣是不解意,小笨蛋、小刺猬、小傻瓜,这辈子要被她噎死。

“若是苍天不允呢,非叫咱们牵绊一生怎么办?”他仍不死心,知道两人相处时日不多了,就是想问出她心里的想法,就是想知道她喜不喜欢自己。

“杨哥哥哄我,哪会有这种事,咱们若是牵绊可走不完一生,不定生出什么事端呢。有了这次教训,我知道后怕了,以后啊,万万不敢再招惹你。”

正说话间,大雕叨着数朵木芙蓉回到她身旁,它把花放到她手心里,俯下头讨好地蹭蹭她面颊,惹得她咯咯娇笑。

“小乖真好,你比杨哥哥懂事多了,属你最疼我。”她握着花朵笑眯了双眼。

神雕甚通人性,早先看到郭芙颈处针眼般的伤痕,它便独自去寻了芙蓉花,好让她涂在伤处。

杨过看着一人一雕亲热心里不是滋味,自己在芙妹心中还不如雕兄,待在一起数日,她俩感情到好,独独把自己晾在一边,想探知的事情又没得到答案,他郁闷的紧绷着脸。

“杨哥哥,我去洞里把花瓣敷在伤处,清清伤口的毒素,免得日后落疤。你——你——你不许偷看。”

“我又不是登徒子,知不知道你这想法对我是一种羞辱。你若再这么不放心,我就真把事情做实了,好过你自个瞎想。”

“杨过,你——”郭芙被他气得不知说什么好,跺跺脚跑进洞内。

午后的阳光收起刺眼的锋芒,缥缈的云雾遮掩着群峰。杨过独自坐在洞口,心中一片凄楚,芙妹对自己毫无情意,不是无情是有情,是一份自然而亲切的情分,不是心动。数日来这姑娘总想着还债,变着法的想把这个结作个了断,她是想早早摆脱自己吧。自己原就配不上人家,现在身中剧毒生死未卜,身又残疾,更是高攀不起。

山风徐徐,这么久了怎么洞内一点动静都没有,这丫头又捣什么鬼呢,他起身向洞内张望,轻声呼唤,“芙妹,芙妹,你弄好了没有?”

洞内寂寥无声,他顿感汩汩凉气上涌,这姑娘一会儿也不让人省心,剑眉微微一皱,抬脚进了洞。

刚刚进到洞内便看到郭芙蹲在石壁边上抱膝低泣,她的头埋在两膝间,乌黑的秀发披散开,遮住了面颊,纤弱的肩膀轻轻抖动着,小小的身子在角落里蜷缩着。

嘤嘤哭声含着压抑、恐惧、无助,痛苦的唏嘘仿若自她身体深处传来,第一次她哭得那么伤心,哭得那么茫然无助。

她的泪带着隐隐的痛感,穿入他心间,迅速奔过去,抚着她的肩头,“芙妹,你怎么了?哪里不舒服?伤到哪了?”

俯下身方才看清她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泪珠,紧锁的秀眉显示着她身体的极度不适,面色苍白带着绝望的惊慌,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衫。

听到他柔声询问,郭芙怯怯地抬起头,瑟缩了一下,身子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。

“我,我,我好害怕,杨哥哥我怕死。”抽抽噎噎声如蚊蝇,一双大眼睛惊恐万分看着他,泪水不停的滴落下来。

每一颗泪珠如寒冰般滴入他心中,她哪里伤到了?令人恐怖的念头窜入脑中,她被毒物咬到了,不会啊,洞内都被雕兄清理干净了,自从郭芙来到,雕兄每日都把洞内细细察看一遍,连虫子都没有啦。

“到底哪里不舒服?病了吗?”伸手拭她额头,好凉,她身上带着冰冷的寒意,她在发抖。他想把她拥进怀中,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,她却从他身边惊慌地跳开了。

“杨哥哥,你说做了坏事是不是会遭天谴?我——我——得了怪病,我肚子好痛……我怕……”话未说完,她失声痛哭起来。

不容她再次拒绝,他一把抱起来,这才看清她衣裤上染着鲜血。“哪里伤到了?摔到哪了?芙妹?你不说我怎么帮你,别怕,让我看看伤处。”

她不安在他怀中扭动着,迅速拒绝道,“不,不,不要——碰我。”

“杨哥哥,我想家,我想爹妈,我想回家。”她一边哭诉一边紧紧抓着他的肩膀,“放我回去好吗?你要什么都行,只要让我回家。”

他的心沉入寒潭,咬牙强忍痛苦,终于自齿缝中挤出一句话,“好,我送你回家。”

抱着她坐到火堆旁,他软言轻哄,“乖女孩,现在让我看看你伤在哪了,可以吗?”

“别——别——你别看。”她尴尬地遮掩着自己,紧紧攥住衣襟,从未有过的身体状况让她感觉又恶心又羞耻,担心自己会流血而死,她怕极了,想着母亲的温暖,若是妈妈在该多好,妈妈一定不会让我死的。

“肚子痛?”

她迟疑地望着杨过点点头。

死死的防范让杨过又生气又无奈,更多的还是心疼。束手无策的他只能把手掌覆在她小腹上。

热热的气流自关元穴涌入她体内,慢慢向全身扩散,稍稍减轻了她的痛感和寒意。

“怎么会有血?你到底摔哪了。”

“我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没摔倒,也没受伤,突然就流了好多血。难道是苍天代你惩罚我?报应?杨哥哥,我真的想家,若是死也让我见爹妈一面好吗。”她嗫嚅着向他祈求道。

“我送你回家,现在就走,不许说傻话,郭伯伯和郭伯母总会有办法。”看着慢慢渗出的鲜血染在他的衣襟上,点点的殷红刺痛了他的心。猜不透因何如此,大片的血迹令他冷汗涔涔,这是得了什么怪病,今早还好好的,难道是沾染了怪莽的秽气所致?

她是自己最最珍视的芙妹,他懂得男女之大防,不可逾越礼教。悉知她的性情,芙妹至死也不会解衣让他查看的,所幸这里距襄阳不远,还是抓紧时间送她回家稳妥,郭伯伯和郭伯母定会有办法的。

“很疼吗?我背你回家,芙妹忍着点,我跑得快咱们天黑时就到家了。”

又是一阵痉挛,她疼得直冒冷汗,说不出话来,只得含泪冲他点点头。

她乖巧的伏在他的背上,紧紧搂住他。在洞口她伸手抱住大雕的颈子,失声痛哭起来,她舍不下,相处数日神雕如同她的好友、她的家人、她的伴侣、她的守护神,它已经活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。即将分离,告别是那么匆匆,她哭了,哭得肝肠寸断,泣不成声,搂着大雕哭成了泪人。她的情那么真、那么纯、那么深。哭碎了杨过一颗心。

担心她身体不适,大悲成疾,他硬生生把她和雕兄分开,自己心中又何尝舍得下芙妹,他的痛比谁都深。

背着她发足狂奔不再停留,神雕亦步亦趋跟着他们,直到送出荒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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