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艳冷香

绿浦荷香(11)

杨过施展轻功,直奔襄阳,到得城外天色未晚,他把郭芙轻轻放下,“芙妹自己进城行吗?我不便送你回家,送你到城门口吧,咱们暂别。”

“杨哥哥不跟我回家吗?为什么?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算了。”

“爹爹再要砍我一臂,你会护我吗?”

“郭伯伯不会的,有郭伯母护你,别怕。你肚子还疼吗?快回去看病,在家好好养着吧。”

郭芙摇摇头不说话,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。

“爱哭鬼,再哭眼睛也要疼了。”他伸出手为她拭去泪水,“快进城吧,一会儿城门就关了。”

“杨哥哥,我们……我们……还会再见面吗?如果再见时咱不吵架行不行?你别老跟我斗气好不好?我再不乱发脾气啦。”她的泪止不住的流,任他怎么拭也拭不净。

“杨哥哥,我不逃避任何责任,日后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行,你一定要把我妹子还回来。如果……如果……我这怪病医不好,我死了就当还了你一臂行么,你别……你别伤着我妹子。”她一边哭一边说,声音抽抽噎噎,第一次那么软弱地恳求他。

“小小年纪什么死呀活呀的,多不吉利。傻姑娘好好在家等我,不许瞎说,还没偿还欠我的债呢。护好自己,在我来找你讨债之前一根头发都不许少。”

瞧着她再次哭成泪人儿,他的心痛苦的痉挛着,心酸苦涩的滋味他在每个夜晚看着她入睡时已经尝透,曾经疯狂地想把她留住,就那样陪他在谷中生生世世,可是醒后终究要还她自由。

她的一颦一笑一哭一闹,甚至呼吸的声音都是那么真实亲切,那么纯良自然。自此一别情种深埋,余生唯一魂牵梦萦之人。

郭芙自身上取下荷包递给他,“杨哥哥,里面有些银钱你留着用吧。兵荒马乱的你要处处小心,我这束发金环你也拿去,换了盘缠路上用。”说着她又自发间取下金环硬塞入他手中。

下一刻他已经紧紧拥住她,想把她深深烙印在自己怀中。突然他用尽全部力气迫使自己放开她,自她手中取过紫薇软剑缠在她腰间,把她推向城门处,飞快地在她颊边印下一吻,不及她反应转身狂奔再不回头。

远远看着她跟守城士兵说话,然后进城。心里腾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,担心芙妹的怪病,担心郭伯伯耿直的脾气,担心郭伯母护不好她。在城门关闭之前他顺利进城,小小的银两帮他解决了进城的麻烦。

趁着夜色他翻墙进入郭府,绕过花园径直来到郭府房前,只见她房中烛火莹莹,想是刚刚进屋。瞧见她房外的大木笔花树,轻轻一跃窜到树上。

忽听得脚步声响起,一前一后两人,正是郭靖跟黄蓉。

黄蓉推开房门,一个娇俏的身影便奔入她怀中,“妈,我怕死了。”

“芙儿恭喜你,你长成大姑娘了。”

“好多血,我以为会死掉。”

“傻姑娘,小女孩变成大姑娘就是这样子,换好衣服啦,给你个锡夫人暖着肚子。”

杨过躲在树上听着郭芙跟母亲的对话,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,想来芙妹并未得什么大病,听着郭伯母语气轻松似喜,肯定是没什么大碍。只是芙妹着实怕冷,这种天也要用个锡夫人暖着,突然想起两人在洞中的夜晚,她总是睡着睡着便靠到自己身边,汲取着自己的温暖。他轻轻笑了笑。

可是流血跟长成大姑娘有什么关系?正兀自苦恼想不清白,但见郭伯伯也进了屋。

郭靖在门口等着娘俩说完私房话,抬脚进了屋。

“芙儿,这些时日你去哪了?”郭靖在椅中坐下,向女儿问道。

“我……我误伤了杨大哥,怕您责罚,因此……因此……”

“因此出去躲几日?”郭靖看着女儿心中一痛。

“爹,你还生女儿的气么?”郭芙点点头,扑到爹爹怀中。

“我没生气,我从来就没生气,只是为你伤心。”抚着女儿的头,郭靖轻轻一叹。“郭杨两家本是世交,祖辈的事情我都跟你讲过,我跟他爹爹是结义的兄弟。”

“靖哥哥,你要做什么?”黄蓉听着丈夫之言苗头不对,她立刻警觉地把女儿拉到身边。

“芙儿,人生天地之间,咱们行事当无愧于心。爹爹平时虽然对你严厉,但爱你之心,和你母亲并无二致。”郭靖并未回答妻子的问话,他语声柔和对女儿说道。

“女儿知道。”

“唉……本想将你许配于杨过,多么想郭杨两家能重修旧好。当年没能劝导义弟改过迁善,如今没能代杨家教养遗孤,我没有尽到责任,这些年我们负他杨家太多……”

“靖哥哥,人生两条路,选择由己,你又何苦自责。”黄蓉秀眉一拧,她已经知道丈夫要怎样惩治女儿了,伸手把女儿揽入怀中,“我不许你伤芙儿!我们待他们家不薄,没得要把咱家女儿都赔上吧,襄儿被杨过和他师傅掳去,你说用襄儿的命赔杨过断臂,现在芙儿刚归家,你还要怎样?”

“蓉儿,我何尝不深爱咱们的孩子?尤其芙儿自小把她捧在掌心疼,但她做下这等事来,若不重处,于心何安?咱们又怎对得起过儿?这孩子断了一臂,无人照料,不知他如今生死如何?我……我真恨不得斩断了自己这条臂膀。”

郭靖摇头叹息,接着他目光坚定看向女儿,“芙儿,你出右臂来,你斩断人家一臂,爹爹决不徇私妄为。”

杨过听郭靖言辞真挚,不禁心中一酸,眼眶儿红了。突又见郭伯伯执意要重罚芙妹,瞧他神色严肃,目光坚定,自己顿时一颗心突突乱跳,寻思道:我要不要下去阻止?郭伯母能护好芙妹吗?郭伯伯性子正直、古板,自己若不下去让他饶了芙妹,怕芙妹难逃此罚。瞧着芙妹已吓得面如土色,心中抽痛了一下,傻姑娘,快跟郭伯伯说这几日咱俩在一起呢,郭伯伯若知道你在照顾我此事便可另议。他正犹豫不定,要不要下去帮芙妹,突听郭伯母沉声笑道。

“靖哥哥,你怎么不问一下芙儿半月来同谁在一起?”话音刚落,屋内一道紫光划过,黄蓉拿起桌上的紫薇软剑掷向郭靖。

“这是哪来的?”郭靖本能的伸手接住软剑,刚刚女儿回家,听闻孩子身体的变化,他便回避并未细问其它,只由着妻子独自教引芙儿。

郭靖手握长剑轻轻一抖,一阵嗡嗡之声,心知是把难得的宝剑。难道是芙儿带回家的?数日来这孩子去哪了?遇到世外高人不成?

“爹爹,这……这……这是杨大哥寄放在这的,我们……我们在荒古中遇到前世高人所得。”郭芙被爹爹的怒气震慑住,一直不敢出声,怔怔地看着爹妈争吵,正不知如何是好。突见父亲问起紫薇剑,便如实回答。

“‘我们’是什么意思?你跟过儿在一起?”郭靖听出端倪,心中疑窦重重,事情也太蹊跷了吧。他又重新坐回椅中,眼神拂在妻子脸上,示意她也坐下。“芙儿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郭芙站在父母身边,把自己与杨过相处数日的事情始末详细讲与爹妈听。等她讲完所有的事情,郭靖仍然沉浸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。

“你跟杨过在一起的事不许对外人说,听到吗。”拉着女儿的手,黄蓉严肃地警告她。

刚刚只得知事情大概,现在听女儿详细诉说完数日发生的事情,她的心陡然一沉,所有的一切已经明白,杨过这孩子骗过了所有的人,除了他师傅,任何人都没看清他的心思。

“妈,为什么不能说?我们……我们没什么。”

“孤男寡女相处荒古,别人知道了你还嫁不嫁人了,姑娘家清誉要紧。知道你俩没什么,若是他欺负你,他断是活不过今夜。”黄蓉看看女儿,心中有气,傻姑娘你万万不可对过儿动心,太单纯的姑娘驾驭不了他。

“蓉儿,你说什么呢!在孩子面前别乱讲。让我捋顺一下思路。”郭靖闭眼沉思,心中乱成一团,两个不懂事的孩子,无端惹出那么多事事非非。‘过儿还要来跟芙儿讨债’想道女儿提起的这句话,他轻轻一笑,笨丫头还担心自己欠人家的不好还呢,这都是什么事啊,好好订个亲不就得了,没得天天折腾,折腾到啥时候呢?

郭靖一手抚着前额,一时到没了主意,“蓉儿,你看这事怎么办好?”

“靖哥哥真会听我的?若依我……”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儿,黄蓉及时收住话,语气一转,“芙儿今天刚回来,孩子需要好好休息,咱们回头再议。”

“芙儿,肚子还疼不疼?要是夜里有什么不适妈就来陪你。”

“妈,好多了。”郭芙脸上一红,羞涩的冲母亲笑笑,回家后听母亲讲解完自己的情况,已经知道这叫桃花癸水,女孩子成年的第一步。

“好,那你早点休息。”

黄蓉拉起丈夫便向外走,刚到门口她像是想起什么事,迟疑了一下,便回头叮嘱女儿道,“芙儿,妈嘱你一事,你若想一生无忧,日后便不要再见杨过。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刚刚好传到门口的树上,眼角余光瞅着树枝的暗处,心中冷哼,杨过啊杨过,你不处理好你师傅的事,休想动我家芙儿的念头。只要小龙女在世一日,你跟芙儿便不可能,不管姻缘是不是天注定,我都会护好芙儿,谁也别想伤她,由其是伤她的心。

杨过在树上听郭芙讲述他俩在荒古中的事情,正沉浸在甜甜的回忆中,忽闻郭伯母这句警告,他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,原本火热的心被激的拔凉拔凉。早该想到的,自己本也不受待见,如今已成残废,在外人的眼中定是可怜又可笑,郭家的掌上明珠自己哪配得上。他本就胸襟不够宽宏,思潮起伏间,身子轻轻一颤。心念一转,想起姑姑,只有姑姑一人对我的心意无变。

“妈,为什么不能跟杨大哥见面?杨哥哥人很好,他的心其实挺软的,就是偶尔有点小任性,有点小无赖而已。”郭芙吃惊地望着母亲,妈说这话好奇怪,有没有忧愁跟杨哥哥有什么关系。

“因为他有龙姑娘,芙儿已经是大姑娘了,以后行事要避嫌,毕竟人家有未婚妻,若是你跟他走的太近,姑娘家的名誉受损不说,搅乱人家小夫妻的生活更不好。”黄蓉抚着女儿面颊温言软语教导,她故意把‘龙姑娘’、‘未婚妻’、‘小夫妻’说得极重。

看着女儿满脸愕然,黄蓉不再理会,轻轻为郭芙关上房门,心中暗暗叫苦,芙儿怕是芳心萌动不自知,还是趁早掐断这份情为好,免得日后芙儿受苦。小龙女这人看似单纯,其实她的性子飘忽不定,令人琢磨不透,行事思路更是混乱,虽与她接触虽不多,但自己清楚她绝对没有表面那么简单。芙儿这孩子性子直爽又善良,她若不远离杨过,小龙女怕是不会放过芙儿,自己闺女这一生绝不能毁在他们师徒手中。

杨过原本已是心灰意冷,郭芙的疑问重新点燃他心中的火苗,芙妹还是挂念自己的。然而郭伯母的寥寥数语差点把他从树上打落,顿感坠入万劫不复的冰窖。

不可以越界,因为还有姑姑,不可以对姑姑不忠诚,不可以爱芙妹,却忍不住不爱,心中那朵玫瑰尚未开放便已枯萎,唯留一刺深植于心。

郭靖站在女儿门前淡淡向树上一瞥,心中正犹豫着是不是把那小子捉下来,过儿本性善良,只是心胸不够宽宏,或许再历练几年成熟些会好。只是这孩子如今断了一臂着实让人痛心,疼惜他,却不知道要如何对他才好。叛逆、骄傲、狂妄、气盛还有强烈的自卑。追忆往事只怨自己想法简单,没有尽心尽力教导他,如今他大了,自己更是不知要怎么对他才好。心中对杨过的挂念和爱惜更胜过对自己的儿女,为了能让他走正道甚至不惜用自己刚出生女儿的命去换。站在女儿门前长长一叹,小小孩儿竟让人如此头疼。

黄蓉瞧着丈夫满脸悲戚和无奈,知道他已经发现杨过所在,她没挑明,轻轻扯扯郭靖衣袖。

“靖哥哥,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,但是只要小龙女在一天,芙儿的事休想这么了结。”黄蓉压低声音,不怕杨过听到,是怕芙儿听到,今夜所讲亦是故意讲给杨过听的。

“靖哥哥,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办,那你就什么都不要管,有句话叫‘儿大不由娘’,有些事刻意去管反而不如顺其自然。”

“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沦陷下去,我若不管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去见铁心叔父?别的我可以不问,只这师徒伦理纲常之事怎能听之任之,过儿年轻不懂事,难道他师傅也不懂?杨家祖宗的脸面我不能不护。”

“靖哥哥,你不要……”

郭靖打断妻子的安慰,他越说越悲恸,“我只想给那孩子一个光明的前途……我……唉……”

他想纵身上跃把杨过从树上揪下来,他要好好补偿他,他要尽力管教他,他要他的人生一片光明。

没想到黄蓉心思灵敏,及时发现丈夫的想法,她的手突然伸到丈夫腋下,轻轻一拂要封他穴道。被她忽然一袭郭靖本能的错手格开她。

“蓉儿,你做什么?”

“顺其自然。”

杨过听着郭伯伯夫妻的对话,后背冷汗直冒,原来郭杨两家的情分在郭伯伯心中那么重,郭伯伯待我当真无二意。只是如今这个局面,进退两难,一边是抛弃不下的姑姑,一边是严防死守的郭伯母,今生与芙妹……唉,罢了,罢了,自己本是癞蛤蟆何苦贪恋白天鹅,污了人家清誉,辱了自己傲气。他回头瞧瞧郭芙房中的烛火,今日一别再无妄念,荒古相伴终生难忘,虽是梦一场,此生足矣。黯然松手,离别之痛,狠心的柔情就是远远看着她幸福。或许远离才是真的爱她,郭伯母说的对,再不相见,芙妹才能一生无忧。

“我去看看破虏,走吧靖哥哥。”黄蓉推着郭靖走开,“现在重要的是把襄儿找回来,你若不去找,明儿我就去寻孩儿。”

“可是过儿他……那孩子太苦了。”郭靖心中不忍,他真得舍不下杨过独自受苦,可是强留他,他未必肯听自己的话,在妻子的拉拉扯扯下一步三回头向房中走去。

“靖哥哥,树大自直的道理总懂吧。”黄蓉踮着脚在丈夫耳边轻声耳语,“过儿心中恋着芙儿便不会走偏路,纵是做了再离谱的事,最后也会回到正道上。靖哥哥放心吧。”

看着郭伯伯夫妻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,杨过正待返回,忽听郭芙房中传来一声叹息,接着房门打开,郭芙端着香炉自屋中出来。

只见她在空地上摆好香案,抬头望着明月轻声叹道,“杨哥哥,妈说以后不让我再见你,可是我会想你的,咱们若再相见自然是极亲切的。妈说的也极对,男女有别自要守礼,我怕日后杨家嫂嫂误会,今日明月为证与杨哥哥结拜兄妹,咱们便是一家人了。”

她燃起香,刚刚妈的话有道理,当然要听从,只是一想到再不能见他心里便好难过,真的会想念他的,分手才一个时辰已经开始挂念他了。刚才在屋中左思右想,终于想出个两全的办法,心中自是得意的很,她双膝跪下。

“杨哥哥,你若听的见咱们今儿就对月起誓,从今往后,我和杨过愿意一起共生死,共患难,共富贵,天地可见。如有……”

话未说完,郭芙摆好的香案突然倒了,香炉瞬间碎成片片。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她呆在那,抬头望着一轮明月,自言自语道,“我哪说错了?”

此时杨过正坐在树杈间生气,刚才瞧着郭芙自屋中出来,本想多看她一会儿,不成想这疯丫头是要出来跟自己结拜,心中暗骂郭芙,笨死算了。热血冲头被她气坏了,伸手折下一截树枝把她摆好的香案打碎在地。瞧着她惊呆的小脸,杨过心中又窜起一股狂喜,她刚刚说会想我的。只是姑姑……实在棘手,小笨蛋,既然会想我就等着我吧。

院中的一切并未逃过黄蓉的眼睛,她咬咬牙暗骂女儿草包,转头冲着丈夫发恨道:“你这大姑娘怎么心眼这么实,靖哥哥,我不管杨过如何,我只管我女儿的幸福,他们不能在一起。”

郭芙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碎片,一边小声嘟哝,“杨哥哥原来咱们八字真的不合,连结拜都不能,那要怎么办才好呢?算了,以后再想其他办法吧。”

接着她又轻声笑起来,看着明月说道,“是了,我还欠着债呢,债未偿,苍天自是不允结拜,罢了,日后也总是要再见面的,你要来讨债,要来收回紫薇剑,还答应陪我过生日的,咱们当然还是要见面的。”


收拾好院内的一切,郭芙转身进了屋,片刻后她房内的烛火便熄。

杨过叹着气,恋恋不舍离开郭府,自此一别又生事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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